一人旅行米其林

很早以前就知道嘉義東邊山上花園社區有著有趣的餐廳如奇花異草，前天學長L來訪，藉開車之便、美食為由，就順勢上了山。
  

(巴黎街道很美，建築是凝固的美，街頭表演則是美麗的流動風景。鋼琴表演倒是很稀有，讓巴黎更迷人了，可以稱他為鋼琴詩人嗎?)

說起學長L，就得先說一說那次在巴黎遇見的街頭表演。
第一天剛抵達，忙不迭地就把自己往西堤島風景線丟，人生地不熟，東西南北還搞不清楚呢，就傻乎乎尾隨觀光客越過塞納河，逛到了左岸這一區。
是聖米謝爾紀念廣場。就在街廓臨河端騰出一個四方形開放空間，應該是巴黎美好年代時期(18世紀末~19世紀)的公寓，臨廣場這面牆，擺上了噴泉和故事主人翁、飛天坐獅雕像、巴洛克壁面裝飾從底到頭，完整拉起了視覺屏幕，隱隱型塑出一方華麗的城市舞台。
看與被看，同時進行，走入廣場，也就走上舞台。得小心姿態哪，人自然從容、優雅了起來。
特別要提噴泉前方的鋼琴表演。街頭音樂表演種類很多，鋼琴倒是頭一遭，挺新鮮，加上剛呼吸巴黎的空氣，這記憶更加深刻。
倒是忘了他在彈奏甚麼音樂，卻只記得自己被冷冽空氣包圍，他卻只穿了件短袖POLO衫。大約是對音樂太過熱情，以至於渾然忘我了吧。

記得的，還有他讓我想起學長L。
L在我第一份工作時給我很多照顧，十幾年來我們各自走上人生不同的路，但總會在某個階段交會、編織相同回憶，然後錯開，又再起伏輪迴。
對生活越來越不用心的我，從他身上得到諸多生活小百科般的常識。早早就親身接觸境外文化的他，在我耳濡目染之下也啟蒙了我對巴黎的某種嚮往。他扮演了港口領航員，指引了我安全進港停泊。
他愛彈琴，一架鋼琴就隨著他遷居到現在的峇里島風的家。曾經，在夏日陽光午後或秋涼的初夜，端著茶，享受著他客廳裡跳躍的曼妙琴聲。
1998年的《琴韻動我心》，Shirley MACLAINE飾演的蘇沙斯卡，用盡畢生的氣力卻不落痕跡教導蔓尼克，不只學習琴藝，更導引他進入更有品味的的生活, 使他更有藝術家的氣質。
這次人到了巴黎之後，才知道他對我的影響有多大。

這次在嘉義的相聚，從我轉換跑道聊到他的興趣，他微微地感慨了，「如果當年朝興趣發展的話…」。
酒逢知己千杯少，我們的故事還長得很。

(上山時雨正滂沱，雨刷奮力地值勤，等拐進了東洋新村，正巧歇息了，只剩下零星雨滴墜地如空谷回音…)

說是山，也不太算得上，嘉義人稱它為「山仔頂」，頂多是城郊平坦向上的丘陵地。原本的馬路擴寬為雙向三線道稱作大雅路，經過二二八紀念公園、嘉義高中、咖啡館及餐廳，路邊會出現如山巒間縫隙的懸崖，以玉樹臨風的神色眺望過蘭潭全貌之後，繼續往番路及仁義潭直直過去。

途中會經過原本嘉義私人高級別墅社區，當時以少見的美式郊區住宅造成話題，二層樓立體雙拼洋房，各自有車庫和L型小庭院圍繞，鏤空的矮牆或許栽植了綠籬，隱約間看得見門口玄關異國風的吊飾、客廳裡的美式裝潢;如葉紋呈丰字型展開的街道乾淨整齊，下過雨，中央微凸的路面不會積水，更多了清爽的味道;完備的保全管理，出入都需要管制，以前還有露天網球場和羽球場。高高的天，白白的雲，彷彿聽得見從二樓邊角小陽台裡傳來爵士樂或古典音樂之類。
社區大門內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，裡面簡直是完美的理想人生，透露著神秘而高雅的氣氛。行走在門那邊的人，顯然不是有身分地位，就是有品味。

早在幾年前就撤除了警衛管制站，完全對外開放，中央軸線變成公共道路，貫穿連通到民權東路。整個區域往外擴大成東洋新村，但所幸還大致保有原本低調的脾性和某種生活方式的堅持，在山仔頂淡淡散發香氣。

(從日月潭畔的高樓景觀餐廳望下去，整個湖已經沉入黑暗的世界，街廓裡每條街都聚集了人，往湖畔的晚會舞台集中，人聲夥同遍地的燈火，將依達邵碼頭整個沸騰起來)

去年十月，我開始了放長假。後來還在台北的那半年，只要周末假日，就會和學長L及其他同伴相約到宜蘭，我們還自取了綽號「哈蘭族」。
那次，結束了前一個行程，有位新同伴因故要趕回台北，我們在礁溪放他搭車，然後趨往下一個景點，關上門的瞬間，我放鬆了很多。不是新同伴的問題，是自己有心事。
鄉間小路上，學長L突然說:「除非把我惹毛了，徹底破壞我對他的信任，通常很快就會忘記不愉快的事啦」。他的這段話其實是說給我聽。
早上還是大晴天的宜蘭，中午開始陰天。拋出這句話的時候，遠方的天似乎開始放晴。

再早一點的六月，和學長L約好了進行金瓜石兩天一夜之旅，他卻在前幾天急病住院了三天。我後來才得知，趕緊捎了問候過去。出院後體力還沒恢復，繼續療養，晚上八點早早就寢，我則前兩天才知道。
那次的島內輕旅行，有點倉卒但其實早在五月就計畫了。旅行的意義也是前幾天才跟L說明，最後同行的也是他。在進了房間兩人對陳設與巧思驚喜連連之後，我拎起他給的袋子，「我現在可以拆開(生日禮物)了嗎?」
越來越不喜歡過生日且古怪的我，去年用不一樣的方式度過了。

又一個「不一樣」，在去年底的跨年夜實現了。島上的朋友多半要留在台北或高雄跨年，我又找上了學長L，約他來個中台灣三天兩夜之旅，重頭戲則是日月潭的跨年音樂會。遠遠地離開台北，也趁放長假的機會，盡可能的到處冒險，他欣然答應，也幫忙安排借宿在埔里朋友過夜。
趁煙花表演尚未開始的空檔，他去環潭公路上移車過來停車場，我坐在路邊等。影綽間，我邊逐一和台北高雄的朋友通話祝賀，心也越來越溫暖，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，還有朋友在過來的路上，陪我實現又一個夢想。

潮來潮往，湖水把故事和緣分沖上岸，也跟著帶走部分的記憶和情緒。朋友來來去去，能撐得了沖刷、留得住的，更值得珍惜。
旅行包括人生，漂亮的景點很多，要找到有默契的旅伴卻不容易。

(造訪過峇里島Ubud，從此難忘，總惦念著擇日重遊)

嘉義不大，但社區畢竟還是離市區有一段距離，反而塑造了世外桃源裡的自成天地。從街頭到街尾，開了義式(異國)、土耳其、自然蔬食幾間風格各異的餐館跟酒吧，而且營業多年而未風雨飄搖，讓離鄉多年的我著實大開眼界，那個印象中滿城綠蔭但精神上是「文化沙漠」的古都，似乎零星地成形了幾個綠洲。

日漸西山，我的窗從傍晚的微光過渡到夜的朦朧微暈。白天的社區原本就很安靜，夜裡更只剩下餐館的輕飄的音樂、人聲和燭火。庭院裡的植物隔離掉街道外的人生，離現實越來越遠，窗的內外也是兩個不同的世界。
某個等待上菜的瞬間，突然浮出多年前在峇里島烏布(Ubud)的奇妙體驗。結束了舊皇宮傳統舞蹈表演觀賞，各色人種匯聚而成的人潮，各自以優雅的速度散入黑暗之中，帶著異國文化微醺的我，獨自走入旅宿所在街道唯一亮燈的咖啡館。
忘了當時咖啡館裡有無播放音樂，投入在舒國治《理想的下午》文字迷幻裡，只覺得當下靜到極點，祥和到令人震撼。
忘了哪裡看過:峇里島居民(謙和地)自認為是宇宙的中心。烏布又是峇里文化心臟，自然地，我在那裡通過了奇妙的體驗，彷彿遺世獨立，卻已經超越桃花源的阡陌交通、雞犬相聞、芳草鮮美，落英繽紛。
以為自己真的就在宇宙的中央，或者超脫到另一個世界。寧靜，安詳，無所畏懼。

十餘年後的我，也是去年還在原來跑道掙扎搖擺的我，極度渴望...
暫時還沒將回訪烏布排入旅遊清單，不假外求，先在島內找一個秘境!埔里應該是首選，但遠了點。我後來選了金瓜石...
2012年6月30日，啟程。
在我每年那一天的前兩天。

(很早以前就聽聞這間餐廳，終於如願以償!)

也或者是因為同伴的關係，讓當下的嘉義山郊和多年前記憶裡的烏布有了奇妙的連結。
對面坐著學長L，那次本來和他相約同遊峇里島，卻陰錯陽差各走各的，在那四天三夜裡我意外地踏上「一個人的旅行」。雖然是一個人，但知道島上有另一個人，孤單但並不寂寞。
認識他將近二十年，一直將他視做生命裡某個角落的燈塔。
20年來像兄長一樣指點我這個生活白癡，低潮時給了鼓勵，雖然也某種程度需要我的陪伴，心靈上相互取暖。曾經在他南崁的客房沉沉睡著了，很難得，因為安全感。

那陣子亟需轉換環境，心境與居住空間皆然，要從板橋搬回林口，他陪我看房子逛家具買雜七雜八也順便幫我安裝，所以我充當駕駛和他到郊外看風景回市區吃晚餐。他離開時忘了帶走背包，我拿下樓遞給他，他向我道謝，其實我更想給他一個擁抱，謝謝這一切。

這次意外地離開了以為會終老的台北，踏上二十年前完全無法想像的路，嘴還硬，但心裡也清楚，實質上是跟台北的生活要漸行漸遠了。
滿室溫馨裡，他稱羨我人生有這麼多高底起伏，而我也要再次感謝他特地南下訪友。

(照顧與被照顧，是人間最醇美的互動)

他有過一隻老黑貓，因老病過世了，2009年又帶回家一隻小黃貓，當時才七、八個月大，就有成貓的體型，跟其他貓比起來其實有點、嗯、醜!頭小肚子大，更讓L頭痛的是過動，常打破花瓶或撕破布品。
他的第二隻老白貓應該別有一番滋味吧?!小黃貓喜歡找老白貓，照L的講法，小黃貓會欺負老白貓。
那年的某個星期五早晨(我住附近，但不用上班?)，我坐在他向陽的餐桌上，旁邊兩隻貓早起而精神奕奕，客廳、臥室俱成嬉鬧遊樂場，追逐、鬥弄，老白貓顯然寧願優雅地作日光浴，牠的眼神透露了什麼?惱主人沒事找事做?或,謝謝有了餘年好伴?
小黃貓後來傍過來我的早餐盤，舔食盤中麵包碎屑，還是很可愛!

上個月，我去台北時借宿他家一夜，隔天他先去上班了，我一個人懶散地在熟悉的空間裡回味。當時的老白貓步上老黑貓後塵，小黃貓已經長大成大哥，又加入一隻小黑貓妹妹。
黃貓大哥和小黑貓妹妹很難得的靠在一起睡著了，沐浴在暖陽裡。

(東洋新村這間餐廳人潮絡繹不絕，我們結帳離開的當下，又進來一群年輕人…)

有些朋友是一輩子的，在島嶼上各自生活，有心就不寂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