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家裡第四個孩子，自我有記憶以來，老爸和老媽就愛鬥嘴。現在，倆人已經不會鬥嘴鼓了，而是他跟她的說話。多半是單行道，她不會回答，頂多等在盡頭，回報以微笑。而老爸，我想，這樣的對話，更多是要複習彼此的記憶，或許也包括了感情。
現在，他們對話的過程，與黃昏的這段時間，還多出了我。
本來這篇的題目要取名〈誰怕忘記〉…
算算也三年半過去了，從郊區透天厝搬到市區大樓新房，老爸還是一忽兒就將客廳壁面空間塞滿了圖像。有時間回溯至還沒有我這個老么的黑白舊照片、歷年家庭團圓照、老媽和老爸兩人在舊家的合照，以及我們和老媽的獎狀與畢業證書。
「這樣很醜耶!視覺汙染…」我略帶撒嬌地向他抗議。
那天，在高鐵往嘉義的列車上，翻到一則《媽媽的記憶體已滿》廣告，隱約對老爸在做甚麼有了譜。後來的某一天，在網路上不經意遇見了這支微電影，立刻爆淚!
家有失智老人的朋友，應該更能懂得家裡為什麼到處亂放照片!
之前，老媽還會三番兩次問:「你工作怎麼樣啊?」，即便我已經回答過她。現在已經不會問了，只會對我傻笑。
換我現在回家，第一件事就是要捧著她的手:「挖係OO啦，呷飽阿未?」。
家裡收藏著一種愛，叫「怕忘記」
怕孩子踢被著涼、怕孩子沒吃飽、怕孩子學壞...
但最怕的是，忘記了這些事...
去年11月28日，回到家，第一眼就讓我傻眼，客廳三面樑上或牆的最上方，貼滿12張水果月曆，加上其他彩色月曆剪貼，毫不保留地塞滿整個空間，就只有眼花撩亂可以形容。
我知道是誰的傑作，但總以為有國外領隊經驗22年、穿著打扮還算時尚的老爸，應該有一定水準之上的居家美學品味。
實在太駭人了，我開口問了他:「你真的覺得好看?!」
他略顯心虛，「這樣看起來比較熱鬧」，然後把話題帶到別處去了。
這是他的客廳，要怎麼布置有他的自由，更重點的是，老人家需要顏色來填補視覺上的寂寞。
好的，他是我的洪通老爸。
{風鈴の低語}之收集大人們的記憶，並予之流傳
原本是買來要擺在自己住處，現在掛在爸媽家的正中央。
南方的風跳躍過其他樓房屋頂、從客廳的窗進來，梯間盤旋上來的風從大門紗門進來、偶爾會有鳥啼聲，東邊嘉義公園的風帶著芬多精從主臥室進來，北方的風勢直爽，從廚房的小窗來。這邊、那邊，不斷地清脆著耳邊。
老爸重聽，他說不怎麼聽得見聲音。老媽沒法回話，問了也就是回一個微笑。
但希望這個風鈴這道風景，能出現在他們的記憶裡。
以後會掛在我的房間裡，隨著風，搖出聲音裡的他們的記憶。
(老爸記憶力這兩年也逐漸退化，而且越來越嚴重。突然有一天，老爸對我講著老媽的事，脫口而出的卻是「阿嬤」兩字，而且連講了幾次還不自知)
隔了幾天，帶著工作不順的氣回家。
發現風鈴的同個吊鉤下掛了一支塑膠鐘，不假思索就連珠砲地抱怨了，「這樣風鈴就不會動了啊，而且家裡已經夠亂了，客廳也有鐘了，掛那邊做甚麼?」，喜歡講五四三的老爸開始解釋，我則態度未放軟，只是後來不再回嘴。
回住處的路上，多少後悔自己的情緒以及嘴快。
說到底，老爸不過是因為新看護的需要，買了鐘，也順便多買了幾個，「很便宜，一個才199，而且就可以走到哪都知道時間」。
我當時不耐地回了他，「現代人都有手機，走到哪拿到哪，要知道時間看手機就好了啊…」。我忘了他們現在的生命裡新鮮事不多，忘了時間對他們來說很重要，因為越來越少。
今天一回到家，就發現鐘移到另一面牆去了。
潑了冷水，也許還受了傷，卻要花時間彌補和復原…
〈也是黃昏之戀〉
難怪我越來越期待這段黃昏時光!
這集是建築師重回當年的個案，探訪自己的「孩子」有無受到適當的照顧。這個畫面是當時委託者在舊屋裡的生活花絮，洗個澡都得光著屁股走到戶外去。
委託者是位愛衝浪的爸爸!
故事的真相是…
爸媽晚飯吃得早，通常五點就已經結束。
老爸會去洗澡，我則回到客廳，坐在老媽身邊，有時候跟她說說話、搥搥背，餵她吃水果。或者也不說話，我獨自看書，留她玩著自己的衣角。
當然有時候也會打開電視。當她坐在老爸那端的座位時，我在看電視，她在看我。當然，她也會看電視，只是我不清楚老媽眼底的世界是甚麼，因為她看電視就跟看我一樣。
唯一能觸動她的是動物的影像。《志村動物園》裡就有可愛的動物，貓和猴子自然是引爆點，連水獺都能逗得她呵呵笑，一個小時裡，我聽到最多的笑聲。後來，發現《寵物總動員》也有同樣的效果。
有一陣子六點在播《超級名模生死鬥》，老爸有時候會間歇地打盹。沒幾天之後，五點開始重播《超級全能住家改造王》，這是老爸第一愛看的節目，周一到四晚上八點，是節目當日首播。
我通常等不到那麼晚，剛好藉這個重播，有了跟老爸共同的話題。
似乎，也是一種和黃昏談戀愛的感覺哪!
原本傍晚六點時段的節目就沒他愛看的，入秋之後，老爸更常邊看電視邊「度咕」，這兩天因為播的是《未婚六姊妹》，多少還能吸引他的注意力。今天演到二葉男朋友的父親踢館嗆聲，反倒讓六姊妹的爸爸打定主意，「讓她們賴在身邊，她們反而得不到幸福」。
老爸看得可開心了，一旁跟著附和:「一個月內通通給我嫁出去」，是說給傻笑中的老媽聽的，我就在一旁裝傻。
怎麼會不清楚老人家在想甚麼呢?!
之前在播《未婚六姊妹2》時，老爸總愛批評劇情胡鬧、沒有觀眾愛看，還預言最後沒有一個女兒嫁得出去，然後就打盹了。
接播《月花女將的生存之道》，一開始，他大為讚賞，女主角從片頭就開始躲債生涯，跟著老公從雲端跌落地獄，逃到東京郊外的溫泉鄉當女婢，「戲就是要這樣才好看」，說得信誓旦旦。
昨天老爸給了新的評論，「劇情都是虛構，是假的，不愛看」，然後邊看邊解說劇情給我聽。
天知道，《未婚六姊妺》可是演到續集了啊!
(當過海外領隊的老爸最喜歡看旅遊節目，原本就會收看《電車逍遙遊》。這一天，主持人到了東京某個郊區，在神社遇到踢毽子的少年們，老爸也興致高昂地回憶起自己的少年時期)
朋友和他的情人再度前往清邁旅行了。
他們的第一次，兩年前，我有參與。
我很高興參加了那次的旅行，那時我正處在一個極度糾結的狀態。
家裡平常的晚餐後沒甚麼來電，就連哥哥們和親戚也少，所以今天的電話顯得唐突了。正是《月花女將的生存之道》完結篇，而且進入高潮。是我接的，電話那頭是老媽以前國小同事。
訊息逐一拼湊起來。老媽退休後，她轉任其他學校當主任，去年年底剛退休，今天下午在整理文件時，翻到了聯絡簿，於是撥打了這個號碼。
「你們還住在以前那裏嗎?(指郊村的舊宅)」
「我們搬家了，差不多三年。(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，因為老爸前陣子才糾正我的記憶)」
「找一天過去探望你們喔…就過年後好嗎?幾點方便呢?」
(場景換到一間大學城附近的炸物店，隱藏菜單上的招牌菜上桌時，等了四十分鐘的主持人被嚇了好大一跳。誇張的肢體語言，連老媽都笑了)
人，和誰好，為誰做了甚麼事，並非為了甚麼特別目的。但，人海茫茫，如果能因此而被某個人或某幾個人記住，也就值得了。
朋友這次一飛抵清邁，就用line掛了張HAGGANDAZ的照片給我。
剛剛，回到住處，打開臉書，他的情人也有一張河濱餐廳，標記了我。
我很想念清邁。但現在必須節制著用錢，也還有很多陌生的地方等著我。怕給我壓力，彼此都有默契，所以這次就沒和他們同行。
電話那頭溫暖成熟的女聲自我介紹，「我是OOO，是你媽以前很要好的同事。」
我說我知道，然後撐著，深呼吸，拼命想找話，化解些微的尷尬。
一開頭，她就問了:「你媽媽方便接電話嗎?」
「嗯，她現在不…喔，不，她幾年前失智了…」
老媽之前算是熱心助人，所以有幾位知心的朋友。
對方也許是自問自答了，「應該也認不出我是誰了?!」。
《月花女將的生存之道》演到最終集，富士子獲選為新館的老闆娘，但也因此讓其他同僚前輩們失志。她不忍心破壞彼此的感情，決定辭職離去。
被留下來了。
網路上這樣介紹著:溫泉旅館的嶄新人生挑戰
小川富士子（芳本美代子 飾）因丈夫順平為人作保欠下大筆債務，不得已舉家逃到溫泉旅館「月花」，幸得旅館女將好心收留，讓富士子在此工作安家。然而債主的接二連三找上門與旅館之中的炎涼世態，讓富士子決意以當上女將為目的奮鬥打拼。充滿立志與溫馨的經典好戲，請勿錯過。
只有兩個人，沒辦法打打麻將、鍛鍊腦力，下棋或許是個方法。
老爸邊推辭，說剛吃飽飯沒精神之類，等我張羅好了棋子，還是躍躍欲試了起來。「以前中午時間一到，就和陳O斌、其他同事開始下棋…」本來就是三腳貓的我，自然是三兩下就被搞定了。
趁還得及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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