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巴黎】凡爾賽鏡花水月 @ 一人旅行米其林

(十六世紀初期，法王路易十三在此一帶建設莊園，用作狩獵行宮。後來他的兒子「太陽王」路易十四登位，決定在原址改建一座宏偉的宮殿，於1661年開始動工…)

端午節過後第一個星期日，6月16日傍晚的〈國家地理頻道〉在播放《世界遺產精華篇》。有一段，畫面拉到巴黎凡爾賽花園的拉朵娜池。
這座池，靈感來自古羅馬詩人奧維德名作《變形記》，述說阿波羅和狄黛娜之母的神話傳說。路易十四在四百年前建造了它，噴水系統一直沿用至今。管理人員用自信的口吻接受採訪:「這個噴水頭是當時的設計，不能隨便更動，否則水就噴不出來!」，儼然是美麗神話的守護者。
才五點多，日光還健在但已經緩和，浴著溫柔的光線，老爸老媽和我坐在客廳裡觀看螢幕的光影。老爸興致高昂，回憶著他在凡爾賽宮的旅遊點滴，是年輕的靈魂。
沒甚麼煩惱。
五點鐘，我回到家門口，從紗門，我看到老爸正一勺一勺餵食著老媽。
我喜歡這樣的空氣。

我也喜歡小翠安農宮的農場花園。
旅遊書上提議，凡爾賽宮規模很大，最好至少安排一日遊。我乖乖聽從了建議，九點多就抵達了凡爾賽宮，更好的結果是在剛好的時間，造訪了奇妙的場域。
在日光漸薄的時刻，小翠安農宮的農場花園彷彿就包裹在一層祥和的空氣裡，遊客的跫音與講話聲都被過濾的很乾淨，外面的世界很遙遠，也許真的是天上一日、人間一年。
路易十六的妻子瑪麗安東奈特(Marie ANTOINETTE，世人熟知的瑪麗皇后，亦稱「凡爾賽拜金女」)，在法國大革命時走上斷頭台前，曾經在這裡度過短暫的田園生活，也是她離鄉背井之後最愛的去處。
受困於奧法政治聯姻的她，不耐於皇室的繁文縟節，更厭惡宮廷的勾心鬥角，選擇了離凡爾賽宮不遠的離宮別苑，自成小天地，以為眼不見為淨，空氣中瀰漫著假象的和平氣氛。

事實上，就在出發巴黎的前兩個月，我坐在總經理對面，親口提出離職，將自己送上這份工作的斷頭台。他要我慎重考慮，「以你的職位，應該不會隨便做決定?」，以為已經準備好面對這個場合的我，還是不禁頓停了幾秒鐘，之後點頭答是。
離開會議室前，他留下一句:「你考慮幾天吧」。會議室裡空氣已然凍結。

(彷彿耳邊就該有這樣的聲音:各位看倌啊，前面那群建築物就是鼎鼎有名的「凡爾賽宮」，真是氣勢磅礡、瑞氣千條啊，果然是帝王人家。)

~池田理代子與奧斯卡的凡爾賽~
很好奇在台灣或嚴格來說為90年代的人，成長過程裡第一次得知「凡爾賽」這三個字，是否是出自同一個源頭、華麗經典卡通鉅作「凡爾賽玫瑰」?我個人沒親身感受過她的魅力，但對於她的風潮和影響力倒十分景仰。
依網路資訊，這部於1972年開始連載、日本漫畫家池田理代子一部廣為人知的少女漫畫，在臺灣版漫畫譯為《玉女英豪》，動畫版則取名凡爾賽玫瑰。華視從1992年7月3日到1993年4月2日每周五晚間十點三十分播出，相信當時應該有很多粉絲準時守候在電視機旁觀賞，跟著主角的情緒高低起伏。
故事以一位虛構的女性角色奧斯卡，加入波旁王朝與法國大革命的歷史故事背景，突破少女漫畫的格局，達到如史詩般的境界。不只風靡台灣，也延燒到歐美國家，和法國合拍成真人版電影，在日本國內則有寶塚劇團於1974年搬上舞台，據稱至2006年已經有四百萬人次觀賞過。

奧斯卡原來接受父親安排，以女伴男裝擔任宮殿侍衛隊的隊長、好在這樁政治聯姻保護瑪麗太子妃的安全，後來和瑪麗愛上了同一個男人，最後則離開了瑪麗皇后，投入敵對陣營，也同樣在兩人年華正盛時走到生命盡頭。

儘管兩人出身背景與地位不同、個性迥異，各自以紅白玫瑰姿態在凡爾賽的禁錮裡生存，卻都試圖為自己打開一扇窗，從自己的生命枷鎖，看到對方與自己命運相似之處。

部落客〈情思夢回〉:被當男孩養育或許讓奧斯卡有不同的人生，卻無法得到一般女孩的愛情，因此奧斯卡中彈身亡的一刻，動畫旁白說：「奧斯卡從愛情及嚴謹生活帶來的苦痛中解脫了。」

在《凡爾賽玫瑰》裡退居女二的瑪麗皇后，率真熱情的背後隱藏著不自由的痛苦，何嘗不也是如此?

(當時法國財政因支援美國獨立戰爭而陷入危機，王室傾向苛重稅，民心逐漸背離，但王室未能警惕，宮廷內部依舊爭權奪利紛擾不斷，奧斯卡身為貴族，面對腐敗的貴族社會，內心的矛盾痛苦日益增長。)

「美」，是一切的根本。有了對美的標準和要求，人的行為會有所節制，就算奔放、狂野，也會美得有板有眼、有聲有色，任何一種下台，但求一個姿勢漂亮。
美，存在空氣之中，除了內在，對自己的外顯如儀表體態當然更不會輕易放過，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美，樓梯、街道、整體空間都要美。
一連串牽扯下來，整個巴黎不美才怪。
生活在一個四目望去皆美景、以「美」為養分的土地上，壓力應該很大?答案應該是否定的。「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啊」，我彷彿聽見迎面而來的兩位帥哥這樣回答。
當時宮廷的大肆排場、奢糜無度，日夜縱情聲色，雖種下法國大革命的遠因，某程度上卻也開啟了法國今日時尚界盟主的契機，王公貴族流落民間，似乎也將落實於生活中的美隨之傳播出去?對錯之間，端看是採取哪一種鏡頭。

「穿梭沉浸在數不盡的極盡奢華宴會中，絢麗的禮服一套接一套換不停，手工訂製昂貴華鞋不計其數，甚至連現代的紐約時裝秀都更遜一籌。還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精緻頂級蛋糕相伴，鵝肝醬、頂級松露更是餐餐享用…生活在這般紙醉金迷的生活中，卻無法滿足瑪莉空虛的心靈。」(摘自〈開眼電影網〉)
如果史實是瑪麗皇后自願放棄逃亡、最終走向斷頭台，我想也是因為對美的追求使然吧。遍歷最奢華的俗世、極致美醜的人性之後，面對這等人生的鉅變，寵辱如過眼雲煙，還有甚麼可以超越?以美來堆砌形象的她，用華麗而淒美的一生，在凡爾賽宮的輝煌奢華之下，留下一頁美麗的傳說。

走進路易十四宴客用的大翠安農宮，同伴終於不耐煩地發問:「怎麼又這麼多鏡子?」我回答:「主要是皇后和宮廷夫人聚會的場所啊」。
我在其中一面鏡子前面停步，聽到同伴丟了一句，「女人真是麻煩!」。往下一個景點的路上，我安靜地給他一個評語:你有性別歧視。
當初高跟鞋可是發明給法國男士穿著的!

歪解:原來是因為奧斯卡的成功喬裝，讓法國男士穿上了高跟鞋?!
說法之一:路易十四身材矮小，無法在臣民面前顯示高貴氣度，所以誕生了高跟鞋。

~蘇菲亞‧柯波拉的凡爾賽~
《凡爾賽拜金女》(Marie ANTOINETTE)是《愛情不用翻譯》導演蘇菲亞‧柯波拉的作品，根據法國傳奇皇后瑪莉安東尼的一生改編拍攝。

巴黎市民暴動(即後來的法國大革命)前紛傳耳語，當今的瑪麗皇后不食人間煙火，「都已經沒麵包吃了，她居然質疑為什麼不給他們蛋糕吃?」這句話足以媲美中國晉惠帝所說的「何不食肉糜？」。但真相是?

話傳到她耳邊，回以淺淺的一抹微笑，但明顯透露出無奈，「妳們(陪伴女仕)相信我會說這種話?」內心應該OS: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!
14歲，還是青春無知、荳蔻年華，就因為政治聯姻，開始穿上棋子的華服，從維也納遠嫁巴黎。母親(奧地利女皇)不僅不是依靠，還有更多政治算計、未知的人事陰險等在前面，形同孤女。
浪漫奢華、歡樂度日背後，牽扯著君王丈夫不明原因的不臨幸，以及地位不鞏固的多大壓力。

她，華衣美妝，背抵著精工刺繡的牆，將門推上，再也承受不住地痛哭失聲。

法式庭園的特徵之一是「植物迷宮」。法蘭西地廣且平坦，不適合義大利式山丘高低起伏借景式的庭園設計，所以平面式庭園應運而生，講究幾何圖形，又不甘寂寞，再衍生出迷宮的趣味設計。
當然，讓當時生活逸樂的人們(不限男女或男男、女女)，在迷宮裡躲藏追逐，進行前戲也是目的之一。

我:「穿過花園，走斜線過去似乎比較快喔」。他贊同我的提議。當時，我們離開拉朵娜池，猶豫著是否往前直行。
天空飄著微雨。走進兩人高的樹林。樹林裡小徑筆直，以為輕而易舉，誰知過於龐大，每個小端點(圓環)又衍生出更多的小徑，場景又相近，會發生錯覺，以為自己鬼撞牆。
他掏出導覽圖:「找到下一個水池就能走出去了。」我們中途停下來吞食了香蕉、如廁，雨停，灑下微亮的天光。樹林裡只有我和他，中間出現過兩隻貓。

台北朋友前兩天在臉書上發出一則動態:「快!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」他前男友以為是在祝福他，不悅的抗議了。今天才真相大白，他祝福的對象是我。
對於所有的祝福，我都欣然接受，也真心感謝。
人生道路上，要做很多決定，不能確保每個決定都正確，難免會迷路。就算迷路，知道有人支持，只要不行為偏差、不停住腳步，總會有一個出口。

好不容易走到這片樹林的終點，才發現封路了。無法從小徑直接穿過去。
於是我們只好往左沿著斑駁古牆走回阿波羅池。
又是一片美景。對樹木認識不多，只能用「巨木參天、翠蔭夾道」來形容感動。他則興奮地以這片美景為幕，往上跳躍。
「就說聽我的沒錯吧!不然，怎麼可能來得到這裡?」

(小農莊，一個由茅屋和花園、菜圃構築的世界，據傳瑪麗皇后喜歡在此地假扮農婦，玩起角色扮演遊戲，樂此不疲。可惜位居權貴的她，終究無從體會當一個平常的農婦的辛苦及生活的艱困。)

凡爾賽宮最後一個景點，小翠安農宮農場花園，恍如童話世界，我們如獲至寶，到處穿梭拍照。同時間剛好有兩對美國熟年夫妻友人到訪，我們和他們經常在轉角或同一個場景碰頭。
其中一位妻子拍完照，我接著走到同一個位置。她終於忍不住和朋友聊起八卦。大意:他(指我)好像是我的角色，他(指我的同伴)一直在幫我拍照。說完就顧自笑了起來。
喂喂!我也有幫我同伴拍照好嗎?

~班諾‧賈克、尚塔爾‧托瑪思與希朵尼的凡爾賽~
《情慾凡爾賽》(Farewell, My Queen)，2012柏林影展開幕片，坎城影展、威尼斯影展提名導演班諾‧賈克作品。改編法國暢銷女作家尚塔爾‧托瑪思文學作品「再見皇后」。

憤怒的巴黎市民已經攻破巴士底監獄、將管理者侯爵洛奈絞殺，整個巴黎沸沸揚揚，市民往凡爾賽宮集結，逼迫王室出面。群眾列出處決清單，其中優先處理的對象，瑪麗皇后是其中之一。
「我好害怕」，她擁住她的緋聞密友娜伯德。整個人陷入了歇斯底里，一下子喝令女官和侍女們趕緊收拾行囊，一下子又跌坐在座椅的華緞錦織裡，無所適從。
法國達官貴人們就在鏡廳裡聚集，束手無策，只等待路易十六下決定。她決定維持王室的驕傲，盛裝陪著皇帝丈夫走出來，看著他手拿黃金飾頭拄杖，宣布要前往巴黎和市民對談，語氣平穩、內容簡短，然後轉身離開。其實誰都心知肚明，大勢已去，這一去，也許就永別了這座宮殿，包括他自己的性命和王國。

在歷史性的這一刻，她明瞭已經無法改變皇帝丈夫的心意，選擇了下一著險棋。要侍女希朵尼合演一齣戲，也牽扯出另一段稗官野史。

(金璧輝煌的鏡廳，日日夜夜舉辦飲宴舞會，吸引著達官顯貴到此縱情歡樂，這是路易十四的陰謀，目的是抽掉他們在政治上及經濟上的權謀，但對平民百姓來說，這是使貴族走向破滅之路的法國大革命。)

1871年普法戰爭後，德意志帝國在此宣布成立，而終結第一次世界大戰的《凡爾賽合約》，也在1919年6月28日、在同一個空間由法國與德國簽訂。
歷史是一面鏡子，前塵已成往事，在上位者的揮金如土、視民如糞土導致法國大革命，德國與法國的世代紛擾如潮來潮往，爭一時輸贏卻爭不過歷史的巧弄。部落客「松花釀酒、春水煎茶」說得好啊:「凡爾賽的鏡廳，不只是外表的碧麗輝煌，在法國與世界的歷史上，它始終以一種明淨的狀態，不斷地反射著這世間的浮雲變幻」。
我站在鏡廳裡面，玻璃鏡反射著我，我拍了照，然後起步前往下一間。
要輕巧點，免得驚擾了四百年的、灰塵。

鏡廳的功能，主要是供國王舉行重要會議、宣布重大訊息、接待外賓使節或舉辦盛大宴會。凡爾賽宮鏡廳，其實是中央走廊，通戰爭廳、和平廳，又稱「鏡廊」，法國十七世紀巴洛克風格完美呈現的建築藝術代表。
由太陽王路易十四於1678年修建、1684年竣工。長73米、寬10.5米，一側為17扇巨大落地窗、面對凡爾賽花園，另一側則有483面鏡子，反映著室外窗景，更放大了室內空間的視覺效果。

轉載自維基百科:「廳內地板為細木雕花，牆壁以淡紫色和白色大理石貼面裝飾，柱子為綠色大理石。柱頭、柱腳和護壁均為黃銅鍍金，裝飾圖案的主題是展開雙翼的太陽，表示對路易十四的崇敬。天花板上為24具巨大的波希米亞水晶吊燈，以及歌頌太陽王功德的油畫。大廳東面中央是通往國王寢宮的四扇大門。路易十四時代，鏡廊中的傢具以及花木盆景裝飾也都是純銀打造，經常在這裡舉行盛大的化妝舞會。」

(路易十六走上斷頭台之後，凡爾賽人去樓空。直到1837年，路易•菲利浦與各黨派協商，將之改為歷史博物館。)

我那天才走過的樓梯、撫觸過的欄杆，居然是《情慾凡爾賽》的重要場景!更應該說，從踏入凡爾賽宮起，三百多年的塵埃漫漫，鎮日都有種不切實際的虛幻。

1789年7月14日，瑪麗皇后的讀書侍女希朵尼受召匆匆趕往到皇后寢宮。其時，瑪麗皇后正面對著密友娜伯德傾訴衷曲，「因為我，人民想砍你的腦袋，離開法國吧!」，情緒接近徹底崩潰前，保留最後的深情款款。
登登登的高跟鞋，在空蕩的玄關輕快而無知地響起。殊不知，法國政治舞台即將風雲變色，希朵尼崇慕的皇后轉瞬間就將踏上生命的終結站。

(回巴黎市區的公車，會依序穿越凡爾賽宮周圍的高級住宅區、高雅幽靜的街道。不是熟悉的巴黎街景，卻讓我捨不得眨眼，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與蛛絲馬跡。)

常常，當日光轉接到傍晚的顏色，這個畫面就會在我的腦海裡冒出來。

那天，我和同伴跳上巴黎的公車，要從凡爾賽宮回市區。我們倆人都不知道這趟回去的旅程要花多久時間，而我只知道第一次在巴黎搭公車的喜悅。
佯裝自己是道地的巴黎市民。
想像著當年瑪麗皇后放棄逃亡，被押上馬車，走這條路，朝人民的憤怒前進，也是繼續自己的一場繁華一場夢。

半年過去，我從島北回到島南，所有經歷過的絢爛逐漸歸於平淡，石子丟進池塘裡，漣漪泛起，一圈圈望外擴散之後，逐漸平復，表面上甚麼事都沒發生。未來還是未知數，在生命河流裡順流或逆流都好，盡力就是了。

凡爾賽宮的磅礡氣勢著實令人瞠目結舌，但小翠安農宮卻更令我流連忘返。是潛意識裡多渴望寧靜，沒有殺戮、不會心驚膽顫的一天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