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地圖上，自己的住處和爸媽家之間最短的距離，是過了博愛陸橋，經博東路轉新生路，不多不少，一個規規矩矩的L型路線。
回來了五個月，之間也經歷了適應期，比如初期經常因故跑回台北，或者分別飛到曼谷、東京各將近兩週，以為過著跟以前並沒有不同的生活。隨著返鄉時日的增長，心境也跟著被動或主動地漸層轉換，這條黃昏回家之路，越來越莫名吸引著我。
在箱根蘆之湖畔的傍晚，等著初夜煙花大會上場，現下一片祥和寧靜，會突然閃過一個畫面，在林森東路口等著綠燈。或者，即便是人在新穎光燦的六本木街頭，象徵前進尖端的六本木Hills就在前方不遠處等著我，與路人擦肩而過，我卻恍神地找尋家鄉那個街區的安靜。
四點到了，該穿上短褲、換了外出夾腳涼鞋，跳上單車，上路。
在博東路上，我後來習慣過了家樂福之後就右轉維新路。
(對照其他分店所在區域的熱鬧繽紛，夜裡路邊的燈飾，反而更映照這間家樂福的奇妙，孤寂又華麗。還沒去過賭城拉斯維加斯，但總會將它跟沙漠裡的宮殿劃上等號)
〈走進家O福，就走進一見如故的人民宮殿〉
對家樂福有種莫名的親切感，或是好感?!
從一開始進入職場，住在當時還荒涼的南崁，頭一年放假或白天班下班之後，最常做的娛樂活動，就是到桃園春日路上的家樂福逛。採購民生用品，或者採買新鮮食材，回去烹煮隔日的便當或邀集同事們吃火鍋。
如同尼采說的:「熟悉的風景是讓內心沉穩的力量。」搬家之後，第一件事就是找家樂福在哪裡，怎麼去的路線;即便是不同區域的家樂福，也總是能夠讓我很快地找到相同的對話模式，然後又變成生活的好鄰居。
秀朗橋、板橋、林口。
現在的嘉義。
~這不是家樂福~
剛搬回南部還不到半個月，朋友山君問:習慣了嗎?我一時語塞…
每次搬家，總會更換一批新的掃把、拖把、馬桶刷之類清潔用具，以及室內拖鞋。
進入社會，從南崁搬去高雄、再從高雄搬回台北之後，不管怎麼繞，台北中和南崁林口板橋，以為這輩子就定居北部了，未料突然來了大轉折。離不開台灣，反而回到了當初想逃開的地方。
透天厝勢力更龐大，高樓大廈顯得勢單力薄。白天不太能出門，以為會像冰淇淋融化。換上T恤短褲穿越大街小巷，把生硬的母(台)語搬出來。
同樣是家樂福，我卻彷彿去到了異鄉，說不出的奇妙滋味!
某日回台北，和朋友約在中山北路新開日本國際連鎖飯店聚餐，席間突然想到了一個形容:雖然才到了北回歸線，卻像到了南半球哪!
~家樂福就是老爸的全世界~
老爸行動已經不太靈活，前幾年還因為騎機車、在十字路口發生車禍。我們都很擔心安危，可是他直到現在還是堅持騎車去郊區醫院拿藥、到附近超市買菜。
那天，順道繞去家樂福。在冷氣房和商品琳瑯滿目之間漫無目的地閒逛，好愜意自在。拐進零食貨架的通道，突然靈光乍現，我以為我懂得老爸的堅持了。
這裡就是他的全世界啊!那麼多年帶團出國旅行、踏遍全世界，現在卻只能侷促在衰老的軀殼，老伴只會對他微笑，嘉義又相對是封閉的二級城市了…
心、哪兒都不能去，到家樂福透透氣也是好的。
~孝順的父母親~
因為不是熟悉的運作模式，不是慣見的風景，反而能看到更多。
也是剛搬回來的初期，前方就是家樂福了，只見成排且聲勢浩大的機車等在紅綠燈口，後面還接連路邊停靠了好幾台汽車。「今天是甚麼(需要採買供品的或囤積糧食?)節日嗎?」，好生狐疑。
然則綠燈亮了，機車騎士們還是文風不動。
第二次差不多時間經過，恍然大悟，原來是對面北興國中要放學了。這群在路的對面等候的騎士或汽車駕駛，是國中生的家長，等著接小孩放學，然後轉回家或去補習。
我看到了千古不變的風景: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，固執地傳過一代又一代。
(這一段在公部門的地圖裡有個名字叫「綠堤水岸」，在我的地圖裡則標上了「讓人心感到祥和幸福的生命之徑」。
夜裡有點荒涼，但我希望就這樣地老天荒下去)
《嘉義這不是》之無名小圳、鐵道橋樑及其白日與黃昏~
我知道這不是京都的鴨川，所以不會有吉本芭娜娜《甜美的來生》裡的場景，小夜子和男朋友在車禍前最後一場夕陽裡手牽手。
也不是日本富士電視台最新連續劇《鴨去京都!百年老旅館的女老闆日記》。原本要逃離古都令人窒息的規矩，松下奈緒卻因為母親過世，不得不重新回到鴨川畔，那個母親引以為她命名的河川。
按照近年出土古圳道「道將圳」(比嘉南大圳還早)的邏輯，這條圳也許有名字，更或許是流貫於百年歷史地圖之上，比人還要老，只是我不知道罷了。
我所知道的，就在幾天前的傍晚，附近國中放學了，三四位少年少女學生，聚集在阿里山森林鐵道橋另一頭的水泥護岸上，或站著把身體掛在另一個人肩上，或坐著將腳一晃一晃掛在牆邊，談笑聲彈跳在湍湍往下游的輕淺水面上。
再過去，是晉身國定古蹟的嘉義舊監獄，現在是台灣第一也是唯一一座獄政博物館。
圳溝原本是流過監獄前面的，現在上面鋪了水泥、成了光禿禿但寬闊的路面，交通流量不大，也好，就當作是廣場吧!
博物館旁邊是一大片傾頹中的日式木造宿舍。裡面還有住戶，但顯然到了夜裡，沒開燈的比開燈的多很多。一隻大黃狗舔著自己的身體後懶懶地跑開，暖風吹過倒塌的圍牆、屋頂和窗櫺。
是我的私心，好希望時間就此凍結。如果沒有保存記憶的良善規劃，就不要有多餘的所謂的「建設」。
再跨過另一條圳，已經拓寬一段時間的維新路兩旁，已經開幕了四間有趣的咖啡館，還有一間正在裝潢，洋溢著濃濃的咖啡香，以及緩慢到彷彿落拍的分針時針。
不太多的人車吵雜，很多的安詳靜好。
不是京都，卻也是我不怎麼熟悉但越來越愛的古都氣候。
(阿里山森林鐵道因為風災而暫時休養生息中，現在只有假日才有列車從嘉義車站開往竹崎。這條鐵軌，現在安靜地等著全線通車那一天，把乘客安全地送上山…)
(小圳對岸就是嘉義大學林森校區，也就是過去的嘉義師專。傍晚時候經過，聽不到讀書聲，取而代之的是網球場傳來的廝殺聲)
(獄政博物館小巧的白色入口，像一張微笑的臉，「有空歡迎來參觀啊」。有時候不免會記憶資料庫裡尋找:以前這裡到底是甚麼麼樣?)
(是侯孝賢導演《童年往事》的場景，也是許多人的童年回憶集散地，比方昔日新聞主播吳恩文…)
(我猜，長榮公園前身應該也是眷村。據說附近居民會主動進行公園的清潔維護，也是一種公民力量的展現，現在午後則會出現外籍看護推著銀髮族的畫面)
(才一小段不到五十公尺的街道，兩邊就至少開了五間咖啡店，而且各具特色。從其中一間兼賣手作娃娃和禮品的店望出去，是貨真價實的咖啡街哪!)
(八月中旬，家裡老大和老三一起回來，就舉家散步到這裡聚餐。老媽之前是海鮮控。那天又是蝦又是蟹黃，她吃得可開心了。)
(小北百貨還真是應有盡有，而且也有種莫名的親切感，列入好鄰居的選項。)
到安樂街，左拐，就到了。
~窗外有彩虹~
霎那間，以為自己回到了泰北的山城清邁…
當初就是因為這片視野，決定租下這間房子。
腳下是國小，再遠一點是綠意盎然的埤仔頭植物園，要擴建成森林公園。再往火車站方向，據說鐵路列車進入市區前，會先經過藝術家王文志的森林之歌。跨過鐵路，直走就到北門驛，左拐會見到耐斯集團松屋百貨搔首弄姿，剛從更光彩迷離的台北抽身，暫時應該可以免除誘惑吧?
城在山腳下，以山為屏幕。近一點是歷史軸線縱橫原住民、清領、日據至今的嘉義公園，遠一點是中外馳名的阿里山及更高遠的玉山山脈。
還有鳥鳴。那天下午等候搬家的空檔，老三就問了:「知不知道是甚麼鳥?」
夜裡，萬物靜悄了，會聽到鐵路列車遠遠地小心翼翼地從樓房與森林間穿過去。
更關鍵性的原因:老爸老媽就住在右方某棟大樓。看得見他們，雖然不住在一起，但就是住在同一座城市裡了。
還有森林的綠蔭和生機，歷史餘暉以及新希望。
兩點之間最近的距離。
更多照片在〈今天要回「嘉」 〉
留言列表
